人物名片:
侯桂森,1955年出生,廊坊职业技术学院教授。从教40年间,足迹遍及16个省份的1500多个村,免费开展技术培训5300多场次,培训农民17万人。带领团队扎根贫困山区10余年,探索出一条发展食用菌产业的好路子,带动保定阜平及周边2.3万余农户增收2.55亿元。先后荣获“全国脱贫攻坚先进个人”“最美河北人”“李保国式科技扶贫突出贡献者”“河北省道德模范”等称号,并获得“全国脱贫攻坚奖创新奖”。2023年12月,被河北省委宣传部授予“燕赵楷模”称号。

十载弹指间,小树也参天。侯桂森在阜平扎根十年,老百姓对他的称呼也一变再变,只是在外人听来,变化并没奔着“高大上”的方向去——拿阜平话说就是:袍子改袄——越改越小。
侯教授
2013年,侯桂森第一次到阜平时,大家恭恭敬敬称呼他“侯教授”。
那时候的阜平,还戴着“国家级贫困县”的帽子,国家每年都拨付专项扶贫资金,各地来的扶贫工作组也铆足了劲支援帮扶,阜平县自己更是从未停止探寻致富门路的努力。可是,阜平是个“九山半水半分田”的山窝窝,许多老百姓还是重复着“人均半亩地,种些小玉米,喝点糊糊粥,盼着吃大米”的日子。
穷根真就拔不掉吗?老百姓在长叹,党委政府在摸索,省金融办扶贫工作组组长也在苦苦思考。忽然,一点微弱的光在他脑海里闪了一下,他想起去年到易县出差,结识了一个长得像老农民的教授——瘦高个儿、黑皮肤、双手粗糙有力,笑起来眼睛里透着光。
他的眼前仿佛也一下亮了起来。
几天后,廊坊职业技术学院教授侯桂森应邀赶到阜平县天生桥镇。
了解了阜平的历史,看到老区低矮破旧的平房,特别是乡亲们一双双对致富渴望而迷茫的眼睛,侯桂森的心里燃起了一团火。这里地处太行山深山区,昼夜温差大,更有利于蘑菇生长;没有整块的好地,虽然不适合种植传统农作物,却不会对蘑菇产生影响。经验告诉他,阜平适合种香菇。
不过,当时迎接他的不全是热切的笑脸,还有充满疑虑的窃窃私语。
侯桂森不意外,他知道万事开头难,老百姓苦怕了穷怕了,他们的思想朴素又现实,想让他们接受香菇这个“稀罕玩意儿”,必须得好好“打个样儿”才行。
在省金融办扶贫工作组的协助下,天生桥镇红草河村几个胆大的老乡率先建起了8个香菇大棚。
创业当然不可能一帆风顺。
问题很快出现。
那天,侯桂森被一个心急火燎的电话叫到了红草河村。原来,菇农们按时注水、通风、透氧,像照顾自家娃娃一样精心,可香菇跟睡着了似的,就是不从菌棒上露头。为了种大棚,他们都拉了饥荒,蘑菇睡着了他们就睡不着,很多人起了一嘴水泡。
侯桂森听完,走进棚里。不借助仪器,凭着经验,侯桂森就基本估出蘑菇棚里的各项数据。嗯,他心里有了谱儿。
别着急,乡亲们。侯桂森笑着说,看来香菇的确睡着了。我教大伙一个招儿——你们把鞋脱了,拿鞋底儿挨个儿拍菌棒,再不行就找根棍子敲,保准能把这些小家伙叫醒。
啥?睡着了?叫醒?大家听了直挠头,再看侯桂森,这个花甲老人一脸严肃,不像开玩笑。
侯桂森说,别全敲,先敲一个棚的试试。
大家点点头,心里却犯嘀咕:这个侯教授是在说胡话还是在讲笑话?蘑菇能听他的话?
哪知道,敲完没两天,大棚里就出现了神奇一幕——香菇真给敲醒了!眼见着菌棒上争先恐后钻出一层小蘑菇头,菇农们又惊又喜又慌张——敲的时候敲顺了手,忘了侯桂森最后的叮嘱,他们把8个大棚都敲了。这下可好,8个大棚的香菇像千千万万个婴儿,一块儿疯长、一块儿吵闹、一块儿成熟,搞得他们顾东顾不了西,摁下葫芦又起了瓢。
侯教授能叫醒蘑菇!就算侯桂森再怎么解释,说这叫“计划性控制出菇法”,是科学,可他还是成了老百姓眼里的“传奇”。
侯老师
秋天算总账,8个大棚产值超过160万元,刨去成本,一个大棚净利润4万元。红草河村种出了“金蘑菇”!消息很快传开了,大台乡大连地村、城南庄镇马兰村等几个村子里,又有些胆大的农民学着红草河村的人,跑到易县买回了菌棒照葫芦画瓢种起来。侯桂森听说后,主动过去手把手教他们。乡亲们把他当师父看,“侯教授”慢慢就叫成了“侯老师”。
侯老师跟别的老师不一样,不仅不收学费,还倒贴钱。
种菇的乡亲越来越多,侯桂森就算三头六臂也没法全照顾到,就寻思着应该立刻组织菇农集中培训。为了吸引大家听课,他不仅提供免费午餐,而且只要听课就发30元补贴。一开始,有些人心想,大教授的课咱老农民听不懂,吃完白食、领了钱就赶紧蔫溜。没成想,教授的课完全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高深玄乎,侯老师一张嘴,全是大白话,朴实幽默、简单管用,一听就懂,一做就会,他们一下就挪不开步了,这也让侯桂森成了深受菇农欢迎的“侯老师”。有些不知底细的菇农,悄悄嘀咕:这老侯是教授?俺觉得不像,俺看他就像个种大棚的!
这话被当作笑话,不经意地在十里八乡传开了,“老侯”也成了乡亲们私底下对侯桂森的新昵称。
老侯
老侯常说,咱穿上西装是教授,拿起锄头就是农民。农民出身,又学了农业,他深知农民的甘苦,因此他始终不满足于“在黑板上种庄稼”。
1984年,侯桂森从廊坊农校(廊坊职技学院前身)毕业留校任教,他一直琢磨怎么通过自己的专业技术来帮助农民过上更好的日子。一个偶然的机会,侯桂森接触到了食用菌种植。彼时,在农业领域,食用菌属于“小杂门”,大家普遍认为搞这个没前途。可他一头扎下去就是30多年。再“魔”的菇也架不住他用一辈子去“磨”,终于,他成了“蘑菇教授”,他让蘑菇们啥时候睡就啥时候睡,让长出8朵,第9朵就乖乖睡在菌棒里……养兵千日,该蘑菇军大显身手了,侯桂森踌躇满志,带着他的蘑菇军南征北战。
就在这个节骨眼上,侯桂森和阜平如“金风玉露”般相遇了。
2015年春天,时任阜平县委书记郝国赤到大台乡调研,听说有个姓侯的“蘑菇教授”正在大连地村做技术指导,立即赶到村里。俩人一谈就是一个多小时。
2015年9月28日,阜平召开全县食用菌产业发展誓师大会,老侯的蘑菇军正式开始了在这个大战场上的征战。
不过,这也只算是个开始,中间的沟沟坎坎还多着呢。史家寨乡下庄村有个菇农叫王卫青,一大棚的蘑菇都生了红毛,眼看前期的投资就要打水漂,无奈之下把菌棒子都扔到了大沟里。幸好侯桂森及时赶到,仔细检查后说,这种红毛菌是速生的,按我嘱咐处理,没大事!王卫青听了将信将疑。侯桂森说,放心,赔了全算我老侯的!到了年底,王卫青一算账,不但没赔,还赚了3万多。
其实,这种技术上的问题还不算大问题,真正的问题是如何将这个产业做大做强,做成让整个阜平都持续受益的“金饭碗”。那段时间,侯桂森心力交瘁,一度累倒住了院。
侯老
躺在病床上,侯桂森脑子也没闲着。试点的成功经验不能简单复制到大规模推广上,这是两股劲儿,仅靠蘑菇军“单兵冲锋”不行,得把政府、企业、金融等各方力量整合起来。侯桂森想明白了,没等病好利索,他就急着出了院,见领导、找企业、会专家、组团队,在总结各方面意见的基础上,他找到了办法:推广政府+企业+金融+科技+基地+农户的“六位一体”和统一建棚、统一采购原辅材料、统一引进并制备菌种、统一生产菌棒、统一技术指导服务、统一产品回收销售,以农户为单元独立经营管理的“六统一分”运营模式。
骆驼湾村的村主任为了带动村民种蘑菇,自己先包了6个棚,没承想,村里事一忙就顾不上管理了,本来圆圆厚厚的一级光白面菇长成了八级的大片菇,价格掉到了一公斤一块六。不过,由于有“六位一体”体系和保险兜底,村主任最后不赔不赚落了个白忙活。不过这也算歪打正着,老百姓一琢磨,种成这德行都没赔,咱要是铆足劲儿照看,那还不真长出“小金伞”来!很快,香菇种植成了燎原之火,覆盖到阜平县140多个行政村,受惠群众5万多人,超过全县农村人口的四分之一。
骆驼湾村的陈素花,就是侯桂森亲手从贫困的泥淖中给拽出来的。陈素花的婆婆常年有病,两口子想进城打工都拔不出腿,只能靠几亩地土里刨食。见能在家门口种香菇,风险小利润稳,还不耽误照顾婆婆,就试着承包了一个大棚,没想到当年就回了本。陈素花很快扩大了规模,每年都能赚个十五六万。骆驼湾村的发展路子越走越宽,发展了旅游业,陈素花干脆把老房子改造成民宿,自己则在县城买了楼房,每天坐着公交车回村继续种香菇。
2023年10月25日,快晌午了,陈素花还在大棚里忙乎着。骆驼湾村食用菌种植基地的负责人万建亮走进大棚,摁摁菌棒、晃晃菌架,又闻闻一朵朵香菇说:咱阜平的香菇种子都坐着神舟十五号飞船上天了,你这香菇种植技术可是该更新换代了……接着就滔滔不绝地讲起来。陈素花有点吃惊:你这“大领导”也成“大专家”了,可以啊!万建亮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说:哪啊!我前两天不是刚从廊坊参加第十六届全国菌需物资博览会回来嘛,侯教授在开幕式后作了《香菇产业提质增效关键技术》的报告,我纯粹是鸡窝旁边贩鸡蛋——现拾现卖!
呦!听你这么一叨咕我还真有危机感了。不行,明天我就去廊坊找老侯——哦不对,找侯老,再趸点“新鲜鸡蛋”去!
还用去廊坊?万建亮皱皱眉说,你忘了,侯老早把家安在咱阜平了,你瞧,侯老这不来了嘛?
顺着万建亮的手指,陈素花扭头看去,可不,侯桂森带着一身阳光,正走进大棚,就像走进了自己的家。